一、麦香里的蝉鸣与槐树下的惊变
六月的风裹着麦浪的热气扑在脸上，我蹲在村头老槐树下呼噜噜喝着凉面，面条上的黄瓜丝脆生生响。树影婆娑间，二柱子叼着麦秸杆凑过来，神秘兮兮地说："强子，听说没？河东的陈家丫头回来了，就住在她姥娘家，长得跟年画里的仙女似的。"
我头也没抬，筷子在碗里翻找着最后几块西红柿："仙女也不能当饭吃，我家三亩麦子还等着脱粒呢。"话刚说完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，娘拎着我的耳朵往家拽："都十八了还不着调！赶紧回家把麦子摊开晒，你爹去镇上买脱粒机零件，中午不回来吃饭。"
老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，蝉鸣声此起彼伏。我扛着木锨往麦场走，路过村西头的石桥时，忽然听见河对岸传来哗啦啦的水声。探头望去，只见一个蓝布衫的姑娘正蹲在河边捶衣裳，乌黑的辫子垂在背后，随着捶打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"喂！那边水深，小心点！"我下意识喊了一声。姑娘吓得手一抖，棒槌"扑通"掉进河里，顺着水流往石桥这边漂。她惊呼着站起来去捞，脚下一滑竟直直摔进了河里。
我脑子"嗡"的一声，扔下木锨就冲过去。河水看着平缓，底下却藏着暗涌，那姑娘在水里扑腾着，双手胡乱抓挠。我脱了布鞋一头扎进河里，游到她身边时，被她死死抱住胳膊。"别乱动！"我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，奋力往岸边游。
等把人拖上岸，我已经累得瘫在河滩上喘气。姑娘趴在草地上咳嗽，湿透的蓝布衫紧紧贴在身上，露出纤细的肩膀。我这才看清她的脸，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，鼻尖沾着泥点，倒比二柱子说的年画仙女还要好看几分。
"你...你是谁家的？"我结结巴巴地问。姑娘抬起头，脸颊绯红："我叫陈杏儿，住河西老槐树家。谢谢你救了我。"她说话时，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，滴在沾满泥土的手背上。
我慌忙爬起来："你等着，我回家给你拿身干衣裳。"跑出去老远，还听见她在身后喊："我明天在这儿还你衣裳！"
二、晒场上的流言与娘的擀面杖
中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麦场，我把陈杏儿的湿衣裳搭在麦秸垛上晾晒，心里却七上八下。娘端着绿豆汤过来，一眼就看见了那件蓝布衫："这是谁的衣裳？"我支支吾吾地把救人的事说了，娘的眉头立刻皱起来："一个大姑娘家，你咋随便给人拿衣裳？"
正说着，村口传来大喇叭的声音，村长在喊各家去领夏粮补贴。我趁机溜出去，刚走到巷口就被三婶子拉住："强子，听说你今天在河边救了个姑娘？还是河东来的俏丫头？"她嗓门大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，路过的人纷纷停下来看我。
"三婶子您别瞎传，就是顺手帮个忙。"我红着脸想走，却被她拽得更紧："啥叫瞎传？二柱子都看见了，说你抱着人家姑娘从河里上来呢！"这话像长了翅膀，一下午的功夫，全村人都知道李家小子在河边跟外乡姑娘"拉拉扯扯"。
傍晚爹推着自行车回来，刚进院门就把车往墙上一摔："你个小兔崽子！给我滚出来！"我缩在屋里不敢出声，娘挡在门口劝："孩子也是好心救人，你发啥火？"爹气得浑身发抖："好心？全村人都在戳咱家脊梁骨！你让他以后咋娶媳妇？"
正吵着，院门外传来敲门声。娘开门一看，愣住了："你是...？"陈杏儿站在门口，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，身后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。"婶子好，我是陈杏儿，来还衣裳。"她怯生生地说，大眼睛里满是不安。
爹从屋里冲出来，看见杏儿脸更黑了。老太太赶紧上前："我是她姥姥，听说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。今天多亏了强子救她，不然...唉！"她拉着杏儿就要下跪，被娘一把扶住。
杏儿突然红了眼眶："叔婶，都怪我不好。要是因为我让强子哥不好做人，我...我愿意嫁给他。"这话一出，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。爹张着嘴说不出话，娘手里的擀面杖"哐当"掉在地上。
三、媒婆的红帖与麦秸垛的秘密
三天后，媒婆拿着红帖上门的时候，我还在麦场里翻晒麦子。娘把我拽回家，指着桌上的彩礼清单说："陈家姥姥说了，不要彩礼，就想让杏儿有个安稳家。你爹已经答应了，秋收后就办事。"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："娘，我跟她才认识三天啊！"爹从里屋出来，把旱烟锅往桌上一磕："认识三天咋了？人家姑娘都愿意，你还想咋地？再说这事因你而起，就得你负责到底！"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总能在村口碰到陈杏儿。她要么挎着篮子去挖野菜，要么提着水桶去河边洗衣裳，每次见我都红着脸低下头。有一次我在麦秸垛后面纳凉，听见她跟姥姥说话："姥姥，强子哥会不会不愿意？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。"
老太太叹了口气："傻丫头，这都是命。你爹娘走得早，姥姥年纪大了护不了你多久，强子是个老实人，跟着他不受罪。"后来我才知道，杏儿的爹娘去年在城里打工时出了车祸，她是被姥姥接回村里的。
秋收那天，我在麦场里忙活，杏儿挎着篮子送来烙饼。金黄的玉米饼冒着热气，她踮着脚尖往石碾上放："强子哥，你尝尝我做的饼。"我咬了一口，香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，心里的别扭劲忽然少了许多。
收完麦子的晚上，我躺在麦秸垛上看星星，听见有人在旁边啜泣。坐起来一看，杏儿正蹲在月光下抹眼泪。"你咋了？"我递过去一块手帕，她却突然抱住我："强子哥，我不是故意要赖上你的。那天我掉进河里，其实...其实我会游泳。"
我的心猛地一跳，推开她追问："你会游泳？那为啥还要我救？"杏儿咬着嘴唇，眼泪掉得更凶了："姥姥说我一个姑娘家，在村里无依无靠迟早要受欺负。那天看见你在河边，就...就想让你当我的依靠。"
月光洒在她脸上，我忽然明白，这哪里是意外，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"算计"。可看着她哭红的眼睛，我却生不起气来，伸手把她拉进怀里："傻丫头，以后我护着你。"
四、红盖头下的笑靥与十年后的蝉鸣
腊月初八那天，我用牛车把陈杏儿娶回了家。红盖头被挑开的那一刻，她穿着红棉袄，脸上涂着胭脂，笑得像开春的桃花。村里人都说我捡了个好媳妇，又能干又漂亮。
婚后的日子过得飞快，杏儿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地里的活计也样样精通。第二年她生了个大胖小子，爹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，再也不提当初的气话。有次我开玩笑问她："当初你咋就看上我了？"她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笑："因为你救我的时候，看着特别帅。"
日子在春耕秋收中流转，转眼十年过去。儿子已经上了小学，我家盖起了两层小楼，杏儿也从当初的俏姑娘变成了风韵十足的媳妇。那年夏天特别热，村里的小河涨了水，邻村有个孩子掉进河里，众人都在岸边急得团团转。
忽然看见杏儿扒开人群冲过去，像条鱼似的扎进水里，三下两下就把孩子救上了岸。我这才想起她当年说会游泳的事，晚上吃饭时忍不住问："你水性这么好，当年咋在河边扑腾得那么厉害？"
杏儿夹菜的手顿了一下，眼睛弯成了月牙："不扑腾得厉害点，咋让你英雄救美？"她放下筷子，认真地说："其实那天我在河边看了你好久，见你帮王奶奶挑水，给李家小叔修农具，就知道你是个好人。"
窗外的蝉鸣声声入耳，像极了当年槐树下的声音。我忽然明白，有些相遇看似意外，实则是命运的安排。她跌进河里的慌张，麦秸垛后的哭泣，红盖头下的笑靥，都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柔算计。
儿子跑过来问："爹，你傻笑啥呢？"我搂住杏儿的肩膀，看着墙上泛黄的结婚照："笑你娘当年太聪明，把你爹骗得团团转。"杏儿笑着捶我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，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河滩上的蒲公英又开了，白色的绒毛随风飘散。就像那年她跌进河里的夏天，命运早已悄悄埋下伏笔，只等一阵风来，便把两颗心吹到一起。有些算计，从来都不是阴谋，而是藏在岁月里的深情，是历经风雨后的相守，是柴米油盐中的温暖。